“忍着点。”她提醒了一句,然后小心翼翼地,将沾了药膏的指尖,触上了那片狰狞的红肿。
指腹下的肌肉,瞬间绷紧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“嘶……”
韩夙闷哼一声,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。
是疼的。
陆雪棠放轻了力道,用指腹缓缓地将药油推开。
昏黄的灯光下,她的动作专注又认真。
空气里,只有红花油刺鼻的味道,和两人之间,近乎凝滞的呼吸声。
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,滑过他滚烫的皮肤。
那种奇异的触感,让韩夙的身体,绷得更紧了。
他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,轻轻地、羽毛一样,拂过他的后颈。
痒痒的。
麻麻的。
一直蔓延到心底。
他悄悄攥紧了拳头,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。
陆雪棠却毫无察觉,她只是在心里把那个动手的“父亲”,骂了一万遍。
“好了。”
她涂完最后一处伤,收回手,想去洗手。
手腕,却被猛地抓住了。
陆雪棠一愣,回头。
只见韩夙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,他赤裸着上半身,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在昏暗的光线下,有些暗流淡淡流转。
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无助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她看不懂的、深沉的、带着一丝侵略性的情绪。
“姐姐。”
他再次开口,声音却不再是软糯的哭腔,而是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沙哑。
“别走。”
手腕被他攥得生疼,像被一把烧红的铁钳给死死箍住。
他的手心,烫得惊人。
连带着那股沙哑的“别走”,一起将她钉在原地。
这剧本不对啊。
她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按照破文套路,不应该是他哭哭啼啼,柔弱不能自理,然后自己圣母心大发,温柔安抚吗?
怎么突然就切换到疯批小狼狗强制爱的频道了?
她试着挣了挣。
没挣动。
少年看似清瘦,力气却大得吓人。
陆雪棠清了清嗓子,试图轻松幽默化解这诡异的气氛。
“韩夙,你先放开。”
“我手上有红花油,很辣的,待会儿不小心弄你眼睛里怎么办?”
她甚至还想挤出一个“你看我多为你着想”的笑容。
然而,韩夙接下来的反应,让她脸上的肌肉彻底僵住。
他笑了。
低低的,像是从胸腔深处滚出来的,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。
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,脆弱和无助褪得一干二净,只剩下幽深的漩涡。
“姐姐。”
他松开她的手腕,指尖却顺着她的手臂,缓缓上移,停留在她的肩膀上,轻轻地搭着。
一个看似无害,却带着控制意味的动作。
“你不好奇吗?”
他的声音很轻,像夜风拂过耳畔。
“我们第一次见面,是什么样的?”
陆雪棠一愣。
她当然不好奇,因为她压根就不是原主。
可她不能这么说。
脑海只有比较重要的记忆,现在回想却是真想不起来了。
她只能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:“不就是……在学校附近碰到的吗?”
“不是哦。”
韩夙摇了摇头,眼底的笑意更深了。
“姐姐你,忘了吗?”
他的目光像一张昏暗绵密网,将她牢牢锁定。
然后,他开始说了。
他说,那是在一个叫“夜色”的酒吧。
灯红酒绿,纸醉金迷。
震耳欲聋的音乐,和空气中混杂的酒精与香水味,是那里的主旋律。
他为了凑够下个学期的学费,在那里做兼职服务生。
那天晚上,一个油腻发福的中年男人,借着酒劲抓住了他的手。
酒气熏天。
说的话,肮脏不堪。
周围的人,都在看热闹。
他说,那时候,“陆雪棠”就坐在不远处的卡座上。
像一个众星捧月的高傲女王。
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吊带裙,红唇妖冶,眼底却是百无聊赖的冷漠。
然后,她站了起来。
朝他们走来。
韩夙说到这里,顿了顿。
他微微低下头,凑近了陆雪棠的耳边。
温热的呼吸,喷洒在她的耳廓上,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。
“你对那个男人说——”
“‘放开他’。”
“‘他是我的人’。”
陆雪棠听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
这故事,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。
像是在听什么恶霸大小姐强抢民男的戏码。
而她,就是那个恶霸。
韩夙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,他直起身子,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叙述。
“你给了那个男人一巴掌,然后从包里抽出一沓钱,狠狠摔在他脸上。”
“你捏着我的下巴,让我抬起头。”
他的视线,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雪棠的眼睛。
“你说,你最喜欢我这双眼睛。”
“因为,很像你的哥哥。”
轰——
最后一句话,像一颗炸弹,在陆雪棠的脑子里炸开。
胃里,一阵翻江倒海。
恶心。
是那种纯粹的,生理性的恶心。
那张脸,确实和陆劲扬有五六分的相似。
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,因为一副相似的皮囊就去“占有”他,这比单纯的见色起意,更让她感到冒犯和屈辱。
陆雪棠脸色发白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“所以……”
她的声音有点干涩。
“你就因为她有钱,能帮你摆平麻烦,就跟着她了?”
这话问出口,她才发觉其中的刻薄。
可她控制不住。
韩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。
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。
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,和那双清澈眼瞳里,一闪而过的、对他处境的……怜悯。
那不是看一个玩物和替身的眼神。
空气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半晌。
韩夙搭在她肩上的手,缓缓地,松开了。
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漩涡,也慢慢散去,浮现出一丝陆雪棠看不懂的,奇异的光。
“你果然……”
他轻声说,像一个埋藏了许久的秘密,终于找到了宣之于口的契机。
“不是她。”
这句话像一道惊雷,劈得陆雪棠魂飞魄散。
她不是她。
他知道了。
他什么时候知道的?
他知道了多少?
一个激灵,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。
跑。
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