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雪棠猛地收回手,像是被电了一下,往后退了半步。
动作慌乱,眼神躲闪。
这副模样,落在谢容与眼里,是心虚。
可落在韩夙眼里,却变了味道。
少年刚刚止住的眼泪,还挂在纤长的睫毛上,楚楚可怜。
但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,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郁的、了然的暗光。
原来是这样。
她对着这个男人,会脸红。
韩夙垂在身侧的手,悄然攥紧。
他忽然轻轻地、用极小的力道,扯了扯陆雪棠的衣角。
声音又轻又软,带着未干的哭腔,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奶狗。
“姐姐……”
这一声“姐姐”,叫得百转千回,委屈至极。
陆雪棠浑身一僵,侧头看他。
只见韩夙微微仰着脸,眼圈依旧是红的,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容与,然后迅速低下头,小声说:
“对不起,姐姐,是不是……我给你添麻烦了?”
他咬着苍白的下唇,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。
“这位先生,是你的债主吗?”
“你别生气,我……我以后不找你了。”
这话说的,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。
陆雪-搞笑女-棠,此刻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,只觉得头皮发麻。
“你别胡说!”她急着撇清。
可这句辩解,在谢容与听来,更像是恼羞成怒的欲盖弥彰。
谢容与的薄唇,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。
他迈开长腿,皮鞋踩在水泥地上,发出“哒、哒”的轻响,每一下,都像是踩在陆雪棠的心尖上。
他走到两人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。
那目光,像是在打量两件摆在货架上、脏了的商品。
他先是扫了一眼韩夙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冷蔑。
“眼光不错。”
“知道找个会哭的。”
这话,既是在讽刺韩夙用眼泪博取同情,又是在暗指陆雪棠就吃这一套。
韩夙的身体猛地一僵,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。
陆雪棠的火气“噌”地就上来了。
“谢容与,你说话别那么难听!”
“他还是个学生!”
“哦?”谢容与挑了挑眉,视线终于落在了陆雪棠那张涨红的脸上。
他忽然俯下身,靠得极近。
属于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,夹杂着淡淡的高级烟草味,瞬间将陆雪棠笼罩。
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、属于上位者的气息。
陆雪棠甚至能看清他漆黑瞳孔里,自己慌乱的倒影。
只听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,在她耳边低语,嗓音喑哑。
“学生?”
“陆雪棠,你什么时候,连学生都不放过了?”
这声音,像裹着酥麻的电流,顺着耳廓钻进四肢百骸。
陆雪棠浑身一激灵,猛地回过神来。
她一把推开谢容与,后退一步拉开距离。
鼻尖那股雪松冷香骤然散去,她终于能顺畅地呼吸。
怒气,夹杂着一丝荒谬感,涌上心头。
她抬眼,清灵的眼瞳倒映着谢容与俊美的面容。
学生?
她气笑了。
“谢容与,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?”
这话一出,不仅是谢容与,连旁边还在掉眼泪的韩夙都愣住了。
“你自己不也是京大的学生吗?”
陆雪棠双手叉腰,宛若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茶壶精。
“怎么,就许你当学生,不许别人当学生了?”
“你这双标得,太平洋警察都没你管得宽!”
谢容与的瞳孔,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。
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,一丝错愕一闪而过。
显然,他没想到陆雪棠敢这么跟他说话。
更没想到,她会用这种……街头吵架的方式。
陆雪棠懒得管他的反应,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。
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。
“你的钱,我会还你的!”
“一分都不会少!”
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,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说完,她不再看谢容与一眼,转身拉起韩夙的手腕。
“我们走。”
韩夙被她拽得一个趔趄,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谢容与依旧站在原地,薄唇抿成一条直线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目光像两道利刃,死死地锁在他们交握的手上。
*
陆雪棠走得很快。
她拉着韩夙,一路从后台穿过,走进了寂静的夜色里。
晚风一吹,她发热的脑子才冷静下来。
钱。
她上哪儿去弄那么大一笔钱?
她停下脚步,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韩夙。
少年身上的短袖皱巴巴的,沾了灰,柔软的头发也有些凌乱,看上去可怜又狼狈。
“先去你家吧。”陆雪棠叹了口气。
韩夙的家,还是那个城西的老楼。
昏暗的声控灯,斑驳的墙皮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。
一进门,陆雪棠就直奔主题。
“药呢?我看看伤。”
韩夙站在门口,没动,疏密的眼睫垂着,遮住了所有情绪。
“他把钱抢走了......没钱买药了。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陆雪棠动作一顿。
她想起来,自己卡里那点钱,前几天刚在医院的缴费窗口,全变成了韩夙的医保费和诊疗费。
现在,她比脸都干净。
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。
半晌,陆雪棠像是认命了一样,在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翻了翻,掏出一管小小的、被挤得有些变形的红花油。
还是上次没用完的。
她把药膏扔在桌上,对着韩夙抬了抬下巴。
“脱。”
言简意赅。
韩夙眼睫颤了颤,没动。
“姐姐……”
他又想故技重施。
“别叫我姐,我瘆得慌。”陆雪棠不耐烦地打断他,“赶紧的,别磨磨唧唧。”
她这粗声粗气的语气,反而让韩夙放松了一瞬。
他抿了抿唇,听话地转过身,慢吞吞地解开了衬衫的纽扣。
当那片布料从他清瘦的脊背上滑落时,陆雪棠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新伤叠着旧伤。
几道崭新的、高高肿起的红色鞭痕,横亘在之前那些浅淡的旧疤上,像一条条盘踞的蜈蚣,触目惊心。
陆雪棠拧开药膏盖子,挤了一点在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