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词:
(引用《汉宫春·芸》片段)
“独步湖边,望小桥流水,烟树长亭...
...
惟记起,繁花朵朵,卿卿作伴飘临。”
第一章:心同细草暗萌芽
江南的秋,总带着水汽洇染的温润。我,冯尘,刚从师范学院毕业,带着对未来的懵懂与一丝书生意气,踏进了这所位于水乡深处的乡村中学,教授英语。校园不大,几排青瓦白墙的平房围着一个长着野草、铺着煤渣的操场,围墙外便是无垠的稻田和蜿蜒的河汊。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青草、泥土和旧书本混合的气息,宁静得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。
很快,我便注意到了她——归云。同样教授英语,来自邻县,气质却像这江南烟雨浸润过的白玉兰,温婉、沉静,带着一种与这略显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洁净。她的名字,归云,像一句飘渺的诗,落在我年轻的心湖上。
真正的亲近始于一个周末。乡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,像归巢的鸟雀,周五傍晚便散得干干净净,偌大的校园只剩下我们两个“外乡人”。空寂瞬间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:风吹过老槐树叶片的沙沙声,远处田埂上偶尔传来的犬吠,还有……彼此略显局促的呼吸声。
“冯老师……晚上……有点怕。”归云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这份过分的安静,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糯软。昏黄的灯光下,她白皙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薄红。
“我……我在你这里坐坐?”我脱口而出,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于是,那个夜晚,以及后来无数个留校的周末夜晚,便有了固定的图景:一盏白炽灯下,归云靠在床头看书,或是在灯下批改作业,长发垂落,侧影温柔。而我,搬一张木椅坐在她书桌旁,有时也带本书装模作样,更多时候,只是安静地待着,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。当她终于抵不住困倦,合上书页,轻声道一句“冯老师,我睡了”,我便点点头,看着她熄了灯,只留下窗棂透进的微光勾勒她躺下的轮廓。然后,我伏在冰凉的桌面上,听着她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,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、安睡的身影,心中一片奇异的安宁与满足。窗外,虫鸣唧唧,月光如水银般流淌进来,无声地包裹着这方小小的天地。《浣溪沙·云水之夜》里的句子悄然浮上心头:“春暮浅吟思静夜,柔波漫拢拥轻纱。心同细草暗萌芽。”这份小心翼翼、不敢惊动的守护之情,不正如那暗夜中悄然萌发的细草吗?
周末的校园,成了我们专属的后花园。我们在操场上追逐蜻蜓,在围墙边的野草丛里寻找星星点点的野菊花。摘下一朵金灿灿的小花,递到她手中,便能换来她眉眼弯弯、如获至宝般的欣喜。夏夜,我们会搬了竹椅躺在空旷的操场上,枕着胳膊,望着墨蓝天幕上璀璨的星河。晚风带着稻田的清香拂过面颊,虫鸣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我们聊着各自的学生时代,聊着对未来的憧憬——那憧憬里,有模糊的城市轮廓,有不切实际的文学梦想,唯独……没有清晰地勾勒出彼此的位置。花影树下,躺卧星空,年轻的心在无垠的宇宙下,既感到渺小,又充满了对未知的无限畅想。那一刻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,以及头顶那片永恒的星河。
第二章:一片苍茫乱我心
日子在粉笔灰和学生的喧闹声中平淡滑过。我和归云之间,形成了一种超越同事、近乎兄妹的默契情谊。她待我极好,那种好是无声的、浸润在日常点滴里的。
一次,她递给我一双崭新的鞋垫。不是买的,是她亲手绣的。洁白的棉布底子上,用五彩丝线绣着精致的图案:几朵并蒂莲开得正好,一对黄鹂鸟栖在枝头,旁边还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两个小字——“平安”。
“冯老师,垫着,走路舒服些。”她声音依旧很轻,眼神却亮晶晶的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我接过鞋垫,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布料和细密的针脚,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,直冲头顶。那栩栩如生的花鸟,那饱含心意的“平安”二字,像带着魔力,让我的心跳骤然失序。我笨拙地道谢,脸烧得厉害,不敢直视她的眼睛。回到宿舍,我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双鞋垫,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。这份来自她指尖的温度和细腻心思,在我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,一片苍茫,彻底乱了方寸。我把鞋垫珍重地收在枕头下,每晚睡前都忍不住拿出来看一看,那鲜艳的色彩和温婉的图样,成了那段清苦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。每次换鞋时垫上它,脚底传来的柔软触感,都像无声地提醒着她的存在,那份隐秘的悸动便在心底悄然蔓延。
第三章:有佳君,护花人?
平静的校园生活里,并非只有我们两人。同期分来的,还有一位教数学的王进老师。他父亲在县城机关工作,家境比我们这些纯粹的农家子弟宽裕不少,穿着打扮也讲究些,言谈举止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。
王进对归云的心思,几乎不加掩饰。他会带些县城才买得到的稀罕点心“顺路”分给归云,会在集体活动时主动靠近她说话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切。他像是归云身边一位殷勤的“护花人”。
而我呢?看着王进自信满满的笑容,看着他手腕上锃亮的手表,再想想自己清贫的家境和一眼望到头的前途,那份因鞋垫而起的悸动,被强烈的自卑感狠狠压了下去。“有佳君,护花人。”——王进不正符合这个角色吗?他比我更能给归云安稳的生活。一种近乎悲壮的“成全”念头占据了上风:只要她过得好,我便开心。于是,我刻意拉开了与归云的距离,在她和王进说话时默默走开,把更多时间埋头在教案和书本里,扮演着那个只存在“兄弟情谊”的角色。我把那份萌芽的情愫连同那双鞋垫一起,深深埋藏起来,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。只是偶尔,当看到归云与王进并肩走在校园小径上,王进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掩嘴轻笑时,心底深处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,像野菊花的微苦气息,弥漫在胸腔。
然而,命运的剧本往往出人意料。很久之后,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下,我才从归云欲言又止的片段中拼凑出真相:她后来渐渐察觉王进的追求并非出自真心,言语间透着轻浮,行事也颇有心机,更像是满足一种征服欲。聪慧如她,果断地、悄无声息地断绝了与王进的一切私人往来。这段插曲,在当时的校园里,几乎无人知晓。而我,这个自以为是的“成全者”,却因此错过了最好的时机,为日后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恨。那份苦涩,在得知真相后,变得更加浓烈而复杂。
第四章:一朝绮梦消天外
九十年代初的风,裹挟着“时间就是金钱,效率就是生命”的口号,从南方的海岸线强劲地吹向内陆,也吹动了这座宁静乡村中学年轻教师们的心湖。教师微薄的薪水,清苦的生活,日复一日的重复,在“下海”、“打工”、“特区”这些充满魔力的词汇面前,显得苍白无力。外面世界的精彩与诱惑,像一幅巨大的、色彩斑斓的画卷,在我们眼前铺开。
躁动开始在心底滋生。几个年轻男教师聚在一起,谈论的话题渐渐从学生和教案,变成了深圳、东莞的工厂传闻,变成了万元户的神话。我看着宿舍里简陋的家当,想着家乡年迈的父母,一种不甘于现状、渴望改变命运的强烈冲动,像野草般疯长。那个曾经在星空下与归云畅想的模糊未来,此刻被具象化为南方林立的高楼和流水线上轰鸣的机器。
“归云,我……我想去广东看看。”终于,在一个晚风习习的傍晚,我鼓起勇气,站在她宿舍门口,艰难地开口。
她正在灯下批改作业,闻言,笔尖顿住了。她抬起头,灯光映着她清澈的眼眸,里面盛满了惊讶,随即是浓浓的担忧和不舍。沉默在空气中凝结,只有远处稻田里的蛙鸣一阵阵传来。她没有问“为什么”,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劝阻或鼓励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看了很久,仿佛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心里。最后,她轻轻放下笔,走到门口,声音有些发颤:“冯老师……外面……小心些。常写信回来。”
没有挽留,没有质问,只有一句沉甸甸的叮嘱。那一刻,我清晰地看到,她眼中那抹因“护花人”风波而黯淡的光,似乎又熄灭了几分。我们共同描绘的那个关于未来的、带着野菊花清香的绮梦,尚未真正开始,便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,如同天边骤然消散的云霞,一朝消逝于无形。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对未来的迷茫,踏上了南下的列车。站台上,没有归云的身影。汽笛长鸣,车轮滚动,将熟悉的田野、校舍和她,都远远抛在了身后,只留下心头一片空茫的失落。那首《汉宫春·芸》中的句子萦绕不散:“总是今生缘浅,把千般寂寞,散落星尘。此去茫茫大海,两叶浮萍
第五章:红炉酒尽两相看
南方的岁月是淬炼的熔炉。我在深圳的电子厂里摸爬滚打,从流水线工人到技术员,再到工程师,汗水浸透了工衣,梦想在机器的轰鸣中时明时灭。经历了合伙办厂的陷阱与背叛(这是后一卷的故事),尝尽了倾家荡产的苦楚。跌跌撞撞,凭着一点技术执拗,我终于在某个领域站稳了脚跟,与人合伙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电子产品加工厂,勉强算是个“小老板”。生活被订单、图纸、应酬填满,那份乡村的宁静与心底的柔软,早已被厚厚的尘埃覆盖。
命运的丝线有时坚韧得令人叹息。多年后的一个冬日,我因采购一批特殊元器件,辗转来到邻市一个不起眼的电子市场。在一个堆满杂货的小摊位前,我正低头询问价格,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迟疑地响起:“……冯……冯尘?”
我猛地抬头。眼前的女人,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臃肿的棉袄,围着沾着油渍的围裙,脸上刻着岁月和操劳的痕迹,鬓角已见微霜。但那眉眼,那温婉的轮廓……是归云!
“归云?!”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刹那间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喧嚣的市场背景音骤然退去,只剩下我们两人隔着杂乱的货物柜,怔怔地望着对方。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有眼底瞬间涌上的温热,模糊了彼此的容颜。
她的摊位后面,是一个小小的、兼做仓库和起居室的隔间。一个红泥小炉正烧着水,发出噗噗的轻响,给这狭小空间带来一丝暖意。我们相对而坐,中间隔着一张斑驳的小木桌。没有寒暄,没有客套,仿佛昨日才刚告别。她拿出两个粗瓷小杯,倒上自酿的米酒。炉火映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庞,也映着我一路风尘的沧桑。
酒入愁肠,话匣子一旦打开,便再也关不住。我们谈分别后的际遇:她在我走后不久,也因家中变故和那份难言的失落,离开了学校,辗转漂泊,做过小工,摆过地摊,最后嫁人,生了孩子,丈夫却早逝,留下这间小店让她独自支撑。我也说起南下打工的艰辛,创业的波折,被骗的绝望,以及后来的挣扎求生。那些尘封的往事、未说出口的情愫、当年的误会与遗憾,如同开了闸的洪水,汹涌而出。长吁短叹,三日三夜也道不尽这半生坎坷。原来命运的翻云覆雨手,从未对我们有过半分眷顾。
“只为当年身零落,还兼那,有佳君,护花人……遍寻,遍寻,皆泪痕……”我低声念起《江城梅花引·芸》里的句子,声音哽咽。酒精混合着复杂的情感,让我的视线再次模糊。红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,映照着两张写满故事的脸。我们敞开了所有的心结,那些曾经的怯懦、遗憾、误会,在岁月的沉淀和现实的无奈面前,显得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。我们看清了彼此心底最深的伤痕,也看清了那份被时光打磨得更加纯粹的情意。然而,隔在我们中间的,是各自背负的生活重担,是无法回头的岁月长河。“红炉酒尽两相看”,杯中的酒尽了,炉里的火也渐渐微弱,唯有相对无言的长叹,诉说着“此去茫茫大海,两叶浮萍”的宿命。那份迟来的懂得与深情,终究无法再续前缘。我们终于明白,命运是如此多忏,而我们,已经没有了未来。那份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,如同炉中燃尽的炭,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心头无尽的怅惘。
第六章:日升从不为谁迟
重逢后的我们,像在各自汹涌河流中挣扎的两片叶子,短暂地触碰后,又被生活的洪流卷向不同的方向。然而,那份沉淀了半生的情谊,并未因现实的阻隔而消散,反而在心底酿成了更加醇厚的暖意。我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,知道彼此都在努力活着。
一次,得知她因长期的劳累和郁结,身体有些不适,心情也颇为低落。我恰好手头的一个项目告一段落,便驱车几百公里,再次来到她所在的城市。这一次,我没有去她的小店,而是直接约了她。
“带你去个地方,散散心。”我说。
我们来到了闻名遐迩的丹霞地貌。赤壁丹崖,千沟万壑,在亿万年的风霜雨雪中雕琢出惊心动魄的壮美。赭红色的岩壁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,巨大的山体沉默地矗立,无声地诉说着时间的伟力。
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,强劲的山风呼啸着掠过耳畔,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和衣襟。眼前是连绵起伏、色彩斑斓的峰林,一直延伸到天际线,与蔚蓝的天空相接。大自然的雄浑与辽阔,瞬间将胸中积压的块垒、生活的琐碎与不甘,冲击得七零八落。
“啊——!!!”归云忽然双手拢在嘴边,对着空旷的山谷,用尽全身力气呼喊起来。那声音带着长久压抑的委屈、疲惫,也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释放。她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。
我也被这情绪感染,深吸一口气,对着苍茫群山,放声长啸。声音在山谷间回荡,久久不息。那一刻,我们不再是困于生活泥沼的中年人,不再是背负着遗憾的旧识,而是两个挣脱了枷锁的灵魂,在天地间尽情地宣泄、呐喊。
“日升日落,从不为谁迟。”我望着远处渐渐沉入群山的夕阳,金色的余晖洒满千山万壑,也照亮了她带着泪痕却焕发出光彩的脸庞,“你看,无论我们经历什么,这山河大地,这日月星辰,都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着,不悲不喜,不增不减。”巨大的宁静与力量感从心底升起,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和现实的困顿,在亘古不变的天地面前,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再那么沉重。胸中的块垒,在这壮阔的景色与忘情的呼喊中,渐渐消弭。
第七章:极目春归花事了
那次丹霞之行后,我们的联系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。又过了些时日,趁着暮春初夏,我们相约去了更南边的一片高山草原。
那里被称为“南国草原”,地势高峻,草甸连绵,视野开阔得令人心醉。更奇特的是,这里地处三省交界,素有“一脚踏三省,鸡鸣三省闻”之说。天高云淡,碧草如茵,远处散落着悠闲吃草的黄牛,牧人的歌声随风隐隐传来。
我们像回到了少年时代,在松软的草地上奔跑追逐。归云脱下鞋子,赤脚踩在带着晨露的清凉草甸上,发出清脆的笑声。我们追着一群慢悠悠的黄牛,黄牛被惊扰,哞哞叫着跑开几步,又停下来回头好奇地看着我们。那一刻,我们忘记了年龄,忘记了身份,忘记了所有沉重的过往。我们张开双臂,拥抱扑面而来的清风,拥抱这无垠的绿野蓝天。极目望去,春已将尽,夏意初萌,视野所及之处,“花事”仿佛已了,但生命的蓬勃与自由却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尽情绽放。
“我们是这草原的王!”归云兴奋地喊着,脸上洋溢着久违的、纯粹的快乐。阳光在她发梢跳跃,她的眼睛亮得像草原上的星星。是啊,在这片远离尘嚣的净土上,在彼此最放松、最本真的陪伴里,我们仿佛暂时挣脱了命运的束缚,成为了自己精神国度的王。与天地融为一体,感受着万物生灵的呼吸,那份被生活磨蚀殆尽的野性与活力,似乎又悄然回归。我们追逐,呼喊,躺在草地上看流云飞渡,感受着大地沉稳的心跳。那一刻,世界如此简单,如此辽阔,而我们,是这浩渺天地间自由的王。
第八章:却言一片好山河
草原之行后,我们的心似乎靠得更近了。那是一种超越了男女情爱、沉淀了岁月风霜、融入了生命理解的深厚情谊。不久,我们又一同去了万绿湖。
万绿湖,名不虚传。碧波万顷,烟波浩渺,湖水清澈得能看见深处的游鱼和水草。四周群山环抱,层峦叠翠,万木葱茏,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,形成一幅绝美的天然画卷。我们租了一叶扁舟,由船夫慢悠悠地划着,向湖心深处荡去。
远离了岸边的喧嚣,世界仿佛只剩下水声、桨声和偶尔掠过的水鸟鸣叫。湖水温柔地托着小舟,阳光碎金般洒在水面上,波光粼粼。清风徐来,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和水汽的微凉。归云坐在船头,安静地望着远方。湖光山色映照在她温润的侧脸上,那份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此刻的安宁美好交织在一起,美得令人心颤。
“真美啊。”她轻声感叹,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动。
“是啊,”我应道,目光却落在她身上,“一片好山河。”这“好山河”,既是眼前这壮丽辽阔的山水,更是这失而复得、弥足珍贵的情谊。在这片纯净的山水之间,远离了尘世的纷扰与各自生活的重压,一种最真挚、最深沉的爱恋油然而生。它无关占有,无关未来,只是纯粹地珍惜当下这一刻的陪伴,珍惜眼前这个人。我们并肩而坐,偶尔交谈几句,更多时候是沉默。但这份沉默里,充满了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慰藉。小船轻轻摇晃,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。我看着她被风吹拂的发丝,看着她专注欣赏风景的柔和眼神,心中涌动着无限柔情。真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,真不忍心让这难得的宁静与温暖稍离片刻。
第九章:时时呼唤君名
万绿湖的涟漪终会归于平静,再美的旅程也总有终点。我们终究要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,面对柴米油盐,面对生活的琐碎与不易。归云要守着那个维系生计的小店,我也要回到工厂,面对永远处理不完的事务和挑战。
分别的时刻,没有过多的言语。车站里,人来人往。我看着她,她看着我,彼此眼中都有深深的不舍和了然。
“保重。”她轻声说,像当年我南下时那样。
“你也保重,好好的。”我点点头,千言万语哽在喉头,最终也只化作了最朴素的叮咛。
火车开动了。她的身影在站台上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。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,如同我们无法挽回的青春和擦肩而过的缘分。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那些共同经历的山水,那些敞开心扉的长谈,那些无言陪伴的温暖,已经将我们生命中那段最重要的纯真岁月重新连接、照亮,并赋予了它更深沉的意义。
此后的岁月,我们并未频繁相见。各自的生活像两条偶尔靠近又必然分开的河流。但我们保持着淡淡的联系。一个节日的问候,一次偶然得知对方生病的关切,一条分享身边趣事的简短信息……如同细小的丝线,维系着这份特殊的情谊。
“从那后、佳节夜晚,时时呼唤君名。”《汉宫春·芸》的结尾,道尽了这份情愫的归宿。她不再是我青春幻梦中的恋人,却成了我生命底色里最温暖、最纯净的一抹亮光,一个在灵魂深处时时可以呼唤的名字。那份最纯美的感觉,那份源自少年时代、历经岁月淘洗而愈发珍贵的牵念,永远不会消逝。偶尔的相会,一个眼神,一句问候,便足以确认,在彼此心底的某个角落,永远珍藏着那个“手犹温,面犹温,玉立临风,恰似柳逢春”的身影。归云,这第一重花事,如同那江南乡野间年年盛开的野菊花,不夺目,不浓烈,却带着永恒的、清冽的芬芳,深植于冯尘生命的土壤里,成为他九重花事中最温柔、也最坚韧的根基。
(第一卷终)
卷末词:
(引用《汉宫春·芸》结尾句)
“无情漫写,这冬年、字字成冰。
从那后、佳节夜晚,时时呼唤君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