爻九神思混沌,只觉得身上钻心地疼。
这是哪啊……
她努力睁开眼睛,可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,却不由自主地从唇中溢出一声惊呼——片片血红色的蚂蚁爬上她的手臂,那触觉像是人的指甲在她皮肉上不住抓挠,一眼望去,又像是染了满手血色。
她想要躲避,身子却一动也动不了。血色快速蔓延,将她吞没;像是有人掐住她的咽喉,爻九只觉得胸肺都快要炸开。
“师父……救救我…”
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的,昭示着她的痛苦。当初,她为了寻找失踪的师父一个人踏上路途,却被抓进了邪宗出岫阁,受了很多很多年的苦;可是师父在哪里?她依旧没有头绪。
叮铃—叮铃铃——
不知何处传来铃响,那片血色迅速消退。爻九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空旷的,由石块堆成的大殿,石壁上刻着几个大字——出岫阁,死侍院。
怎么会到这里来?
不待她发问,殿前高台上传来了浑厚有力的人声,悠悠回荡在殿中。
“坤阁第二场——场内十二人,生还者一人,生者,胜——”
爻九讶异抬头,发现殿中不知何时多出许多人,粗布麻衣,赤脚而行,皆是凶神恶煞的模样。
“燃香——”
话音刚落,本就平静的大殿混乱起来;一晃神的功夫,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,一拳击向她的腰腹。
“等等!等一下!”
她捂着腹部后退几步,大声叫道,可是这些人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似的,只不断向她打来。她手足无措,一味躲闪,哪知有人身上带了锐器,一但撞上,竟是刀刀向着要害刺来——
“劳驾,这是做什么?十二人生还一人,养蛊吗?!”
她崩溃极了。这些人下手奇狠,不一会儿就让她身上见了血。她抽空打量四周,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,殿中只剩下五六个活人了,而那高台处,守卫弟子林立,中央坐着个人,看不清面容,却似看戏般悠然自得。
她回过神,却见一个人抄着匕首向她刺来——
“别!”
爻九侧头闭眼,只一瞬便听见皮肉破裂之声,却没觉着疼痛;疑惑间睁眼去看,面前那人反而死死捂着脖颈,颈侧汩汩流出血来,不一会儿,就倒在地上,不动了。
而她,手上正拿着那柄匕首,满手都是猩红。
爻九愣住了。她没有张口,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那双手颤抖着,可她的声音却渐渐归于冷酷。
“对不起,我不想死。”
“坤阁三号,胜——”
那拖着长长调子的声音再次响起,爻九这才发现满场只剩下了她一人。尸体堆在她脚边,血水蜿蜒流出,汇成一条血河。
她缓缓抬起头,看向台上,心中不自觉萌生出一股恨意。
叮铃——
风从高高的窗口灌进来,不知撩响何处的铜铃;面前的场景发生细微的变化,爻九转过身,身后竟又站着十一个与方才不同的人。
“坤阁,震阁混场,场内十二人,生还者一人,生者,胜——”
这一次她要游刃有余得多,一旦有人扑上来,她便傀儡般夺过那人的武器,捅穿他们的胸膛。死者近半,当再一次有人持长刀扑上来时,她却心下一动,旋身抬脚踢中那人的手腕。
长刀脱手,朝着高台直直飞去——
“保护少阁主!”
弟子的刀尚未出鞘,上首那人只轻轻抬手一挥,强烈的真气瞬间将那柄刀震飞。
一阵急促的铃音响起,爻九只觉得一阵剖心般的疼痛袭遍全身,不由自主俯身跪了下来。铃声停下时,殿内已然跪倒了一片。
“谁干的!”
下首的弟子怒喝道,那柄长刀的主人顿时浑身抖若筛糠。爻九撑着膝站起来,走到最前方跪下:“少阁主,是弟子不慎,请少阁主降罪。”
那男人轻笑一声,起身从高台上走下,踱至她身前。爻九低头看着地面,看着男人的影子一点点向她拢过来。突然,他蹲下身,伸手钳住她的下颌。
巨大的力道让她疼得皱眉,又不得不顺着那人的动作将头抬起。
“不慎?”
男人的脸轮廓分明,半张脸隐在阴影里,显出几分阴狠来。爻九看着他眉宇间淡淡的笑意,心底无端升起一阵厌恶。
“生或死。”她笑得乖巧,声音很轻:“制定规则的人,只在上面看着有什么意思呢?”
“走下来,我们一起做这笼中困兽,没有高低之分,只有你死我活,这样才足够有趣嘛。”
“看起来你并不了解出岫阁。”男人神色不变:“我是仙门后人,而你,只是一个普通的信众。我不会和你你死我活,因为你的命,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。”
男人站起身:“带她去清心室。”
叮铃——叮铃——
风从风口吹进来,清心室里的铃铛顿时响成一片,像是星辰相触的乐音。爻九躺在地上,蜷成一团,体内的东西一寸寸剜刮她的经脉,疼得她几乎窒息。她的思绪越来越混乱,一张又一张脸从她眼前闪过,最后,定格。
那张脸美极了,一双眼犹如天边缱绻的云霞。爻九定定看着,耳畔有人喋喋不休:“这是圣女,尹郁水小姐,你以后就在她身边……”
尹郁水……
爻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轻声念着,可耳畔的声音骤然扭曲,面前那张漂亮的脸也逐渐和尹郁恒的面容重合。
“尹郁水?”
他嘲弄般一笑:“如果你愿意交换,我就救她的命。“
”拿什么来换?“
尹郁恒向她靠近:“我会把你炼成天底下独一个的药人,你会生不如死,永远为我所用。”
片刻沉默,爻九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:“成交。”
叮铃——
铃响加剧了她的痛苦,额角的汗水滑落,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什么都看不清,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唇齿被一次又一次撬开,苦涩的药流进她的身体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她觉得自己的肚肠都要被绞烂了。
好疼啊……
她的手指紧紧抠进泥土中,不知从哪掠过一阵风,吹干了她背上的冷汗。爻九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独自一人倒在宽阔的崖面上。
四肢不知为何变得麻木,她的手指深深嵌入地里,拼命向崖边爬去。
她太疼了,分不清是哪疼,但疼得她想死。
跳下去。
跳下去就好了,跳下去就都结束了。
快结束吧。
她的身子倏然一空,向下坠去。
叮铃铃——
叮铃铃铃铃——
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,爻九在恍惚间听见一个比铃响更加清脆好听的声音;她睁开眼,面前是一方波光粼粼的池塘,池塘中心,浮着一只孤零零的纸舟。
“你在进出岫阁之前,叫什么名字?”尹郁水问道。
“我没有名字,这里也不会允许我有自己的名字,我只能是爻九。”
“怎么能没有名字?我给你取个名字吧,就我们两个知道。”尹郁水看着那只小船,开口道:“阑舟,阑舟怎么样?就从我的姓,叫尹阑舟。”
她垂下眼睛,看着那方池塘:“我是郁水,你是阑舟。”
“你瞧啊,我流不动,你就漂不走。”
爻九瞳孔骤然一缩,面前这温情场景像云雾般散去了,只剩下漆黑的夜和她不断下坠的身体。
大梦初醒般,她用尽全力抬起渐渐流失知觉的手臂,抓向峭壁上突起的山岩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