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拿起那本《天体物理图解》，书页冰冷，翻到星云图那一页。复杂的线条和公式旁，少年清瘦锋利的批注在昏黄的灯火下清晰可见：
【引力透镜效应空间曲率修正模型存在观测偏差，需引入暗物质分布变量重新拟合……】
那些字迹，冷静，精准，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，指向宇宙最深奥的法则。
与她眼前这片被黑暗、病痛和贫穷彻底笼罩的现实，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冰冷的公式，一种强烈的、近乎荒谬的冲动攫住了她。
她拿起那支削得很短的铅笔，在白天被雨水洇湿模糊的草稿纸边缘，用力地、几乎是发泄般地，写下两个字：
【引力】
笔尖划破粗糙的纸面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写完，她盯着那两个字，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。
然后，她又写下两个字：
【透镜】
她抬起头，目光穿透低矮的、布满油污的窗户，望向外面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深秋般的眼眸里，第一次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、冰冷的火焰。
那不是希望，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、对命运本身刻骨的、无声的恨意。
她要将这黑暗，这绝望，这令人窒息的贫穷与病痛，统统视为一片扭曲光线的巨大引力透镜！
她要找到那个隐藏在扭曲表象背后的、冷酷的、真实的焦点！她要穿透它！哪怕粉身碎骨！
笔尖再次落下，在“透镜”后面，用力地、几乎戳破纸张地写下：
【焦点】
写完这三个词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，猛地将铅笔拍在桌上！笔尖折断，发出一声脆响。
她剧烈地喘息着，胸口起伏，深秋般的眼眸死死盯着纸上那三个仿佛带着诅咒力量的词语——【引力透镜焦点】。
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，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，扭曲、放大，像一个在黑暗中无声咆哮的巨兽。
晋城国际高中，校庆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，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带、破碎的气球和一种曲终人散的寂寥。
但另一个漩涡，正以天文社那被毁掉的展位为中心，悄然形成。
教导主任周敏的办公室，气压低得如同风暴前夕。
“李想同学！你看看！你自己看看！”
周敏将一叠打印出来的邮件和论坛截图用力拍在办公桌上，脸色铁青，镜片后的眼睛喷射着怒火，
“徐教授亲自发来的询问函！校园论坛上那些帖子！都在问什么？问你为什么要毁掉那个装置！问学校是不是在包庇什么！问那个装置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做的！现在连校长都过问了！影响极其恶劣！”
她用力戳着那些打印纸：“你倒是说句话啊！校庆那天当众拆毁展品，现在又装哑巴？你到底想干什么？！”
李想站在办公桌前，深蓝色的校服熨帖，身姿挺拔。
他微微垂着眼，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些印着愤怒字句的纸张上，琉璃般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波澜，仿佛那些激烈的指责和汹涌的舆论风暴，不过是飘过水面的浮尘。
周敏的咆哮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，模糊而遥远。
“周主任”
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插了进来，带着刻意的圆融，
“消消气，消消气。李想同学可能只是一时冲动，年轻人嘛。”
说话的是李想的班主任，王老师，他搓着手，脸上堆着和事佬的笑容，试图缓和气氛，
“李想啊，你跟周主任好好解释解释，道个歉。那个装置……徐教授不是也说了嘛，确实是你自己做的，能力是没问题的。就是方式方法欠妥……”
“道歉？”
周敏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
“他当众毁掉凝聚了集体心血的成果，给学校声誉造成这么大损害，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了？校有校规！我看他就是仗着家里的背景，目无纪律！任性妄为！”
“周主任，话不能这么说……”
王老师试图辩解。
“那要怎么说？”
周敏厉声打断，“王老师，你是他的班主任！他这种行为，按照校规，记大过都是轻的！甚至要上报教育局！影响升学！”
“记大过”三个字，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。
李想依旧沉默，只是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，没等里面回应，门就被推开。
纪晚风走了进来，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阳光灿烂的笑容，仿佛前几天的撕裂和痛苦从未发生。
他熟稔地跟周敏和王老师打招呼：
“周主任好！王老师好！”
然后才像是刚看到李想，惊讶道：“哟，闷葫芦也在啊？”
周敏余怒未消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：“纪晚风？你来干什么？”
“嘿嘿，周主任，我这不是听说我们天文社展品的事闹得有点大嘛。”
纪晚风笑嘻嘻地，自然地走到李想身边，胳膊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，李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，但这次没有躲开，
“这事儿吧，其实是个误会！天大的误会！”
“误会？”周敏和王老师都愣住了。
“对啊！”
纪晚风一拍大腿，表情夸张，
“李想拆那个装置，根本不是因为周强那傻逼说什么！也不是什么任性！”
他压低声音，故作神秘，
“是我们那个装置的核心控制芯片，当时临时出了点小故障！李想发现它有过热烧毁的风险，还可能引发短路！他当机立断，才赶紧手动断开了那个关键回路！那叫紧急避险！懂不懂？是为了保护整个装置，也是为了大家安全！要不然，真烧起来，把体育馆点了怎么办？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！”
他一番话说得煞有介事，表情真挚无比。
周敏和王老师面面相觑，将信将疑，芯片故障？过热烧毁？紧急避险？
这说法……似乎也能圆上？尤其是徐教授确实肯定了李想的技术能力。
“真的？”周敏狐疑地看向李想。
李想沉默着，琉璃般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纪晚风放在他肩上的手，带着一种灼热的、不容拒绝的力道。
“当然是真的！”
纪晚风抢着回答，用力拍了拍李想的肩膀，对着他挤眉弄眼，
“是吧，闷葫芦？你倒是说句话啊！别让周主任和王老师误会你！”
在纪晚风灼灼的目光逼视和周敏王老师审视的视线下，李想极其缓慢地、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。
动作细微，却足以成为定音之锤。
周敏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些，但脸色依旧难看：
“就算是紧急避险，也不能当众做出那种举动！引起那么大的恐慌和混乱！方式方法还是有问题！严重缺乏沟通和集体意识！”
“是是是！周主任批评得对！”
纪晚风立刻点头哈腰，态度诚恳，
“我们深刻检讨！李想他也知道错了，就是嘴笨不会说！对吧？”
他又用力捅了捅李想。
李想再次沉默地点了点头。
“这样吧，”
王老师赶紧打圆场，
“李想，你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查，把事情的经过，尤其是你当时的考虑和处置方式，详细写清楚！明天交给我和周主任！至于处分……”
他看向周敏。
周敏哼了一声，脸色稍霁：
“检查必须深刻！认识必须到位！至于处分……看检查态度再议！另外，”
她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人，“天文社那个展位，尽快给我清理干净！看着就心烦！”
“没问题！保证完成任务！”纪晚风响亮地应道，脸上笑容灿烂如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