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码头货场?”徐绮一激灵,她知道白家的盐队把货停在那儿,“那商队有没有事?”
谭九鼎嘴角一滑。“你倒是挺关心他们?”
“谁关心了,我是怕他们把咱们的事儿抖出来,受到牵连。”
男人抿嘴憋住笑意,把火盆拨得更旺。“有惊无险吧,毕竟要混过夜巡队的轮番搜查,不是容易事,也是无妄之灾。”
徐绮脑筋转了转,发出疑问:“那你是从货场那边过来的?不是去漕运衙门问话吗?怎么又绕到那去了?”
“黄璋歇在水次仓公廨,就在码头西岸常盈仓墙内。”
“那跟刚才被盗的当铺……”
“也就百步远。”
徐绮凝气。“巧合吗?”
“或许吧,”谭九鼎倒了杯热茶下肚,“三品以下押运官都会临时住在公廨里,等待返程。”
真是不太平,才刚到淮安就撞上大盗偷窃。不过这跟他们来此的目的也没有半分干系,不必分神理会。徐绮这么想着。
“你见到黄璋了?”
“没有,不过我打听到他偶有夜不归宿的情况,说明他在外面必有消遣。今夜没机会找,等天亮再说吧。”谭九鼎揉揉肚皮,“饿死了,你用过饭了?”
徐绮摇摇头,被他这么一说,也觉肚饿。
谭九鼎喊了伙计来点了三碗素面一碟卤豆干简单吃了。
“黄璋何时返程?”
“不知,可能随时返苏,也可能被调任北上通州。”
“那得快点抓到人才行,”徐绮放下竹箸,嘀咕,“他既然在外面有地方过夜,就有机会下手,但他会在哪儿消遣呢?”
“噗。”谭九鼎喷笑,险些洒了面汤。
“你笑什么?”
“笑你天真。”
“你……”“一个大男人,能过夜的消遣无外乎就是酒色财,他要么有女人,要么烂醉,要么好赌。”他喝干面汤,盯上了徐绮剩下的半碗面。
同行一路,徐绮已经懒得开口评价了,把碗推了过去。心想这人必定是饿过,不然怎么总跟饿死鬼附身似的,没半点讲究,像狗儿一样抢食。
“你既然轻车熟路,那你去找吧。明日我也要出门打探消息。”
谭九鼎仰头就能喝下半碗面,嚼都不嚼一口,末了一抹嘴。“你去哪儿?”
“城南云锦坊,裘家的绸缎庄。”
他身子顿住。“你去那里作甚?”
“只是想确认一下,”徐绮对上他疑问的目光,回答,“我正好从师父那里听说过一个淮安裘氏,这姓氏不算常见,又是经营绸缎庄,应该不是凑巧。若能攀上关系,说不定能套出些淮安的消息。”最好是和知微有关的消息。
“要我陪你吗?徐三小姐出门,不带个家将护身,总说不过去吧?”
徐绮嗤了声,忍着笑。“你不是还要打听黄璋下落?”
“不急,日头西下才好干偷鸡摸狗的勾当。”
次日天亮,徐绮醒来将自己梳妆打扮得精致了些。至少今日,她是姑苏徐氏三小姐,高门所出,不能掉了架子。
一开门,谭九鼎等在外面,将她打量了一番,抿嘴笑起来。“请吧,三小姐。”
运河蒸腾的湿雾裹着淮安城。清江浦码头喧嚣震耳,石板路滑腻似有一层薄冰。
砖雕精致的“裘记绸庄”门楼下,伙计精神抖擞,洒扫迎客。一顶小轿停在眼帘下,伙计连忙迎上,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开张。
“贵客临门!您留神抬脚,这边请……”他伸出手臂却被高大的随扈抵开。
幔子揭开,一窈窕灵动的女子巧步迈出,自然地将手搭在随扈小臂上借力。店伙计扫眼一打量,心里便惊了惊——藕荷色暗纹缎面的袄子,远看素净,细瞧才见衣襟用银线绣了缠枝忍冬纹,遍地金马面裙,莲步一动,便能见绣鞋尖上那一串米粒大的南珠。
这可不是一般出身的女儿家。
他赶紧躬身下去。“给贵人道万福!贵人快请!”接着快步迎进门内,朝里面唱道:“东厢奉茶——”
“不必,”女子声音脆爽怡人,“我有事找你们东家,就说……是姑苏吕氏来找。”
店伙计犯了难,犹豫道:“贵人莫怪,我们东家眼下不在铺面上,平时也少来,这怕是……”
女子微笑,似乎早有准备。她招招手,随扈就把肩上的锦缎包袱打开,取出一幅绣品来——素白绉纱上金线盘绕,一只蝈蝈须爪怒张,几欲振翅,虫翼薄如蝉蜕,活灵活现,像随时能从上面跳下来飞走似的。
店伙计揉揉眼,说不出话来。
“劳烦小兄弟跑一趟,将这绣品送去东家府上,我在此等候。”
“啊……诶诶,是,小人这就去!”店伙计这下不敢耽搁,双手捧着生怕勾了丝,小心翼翼地疾步而去。
这边入了座喝上茶,谭九鼎才小心低下头递话:“一块帕子就能敲门?”
自从离家,徐绮一路都没喝上口顺口舒心的茶水,裘氏绸庄倒是舍得下本待客。她深吸一口茶香,细细品了品,入了嗓才说:“只要投其所好,就是路边一颗石子儿也能敲开门。”
“只要他人来了,就说明没错,耐心等吧。”
谭九鼎悄然环视,晨光透过蝉翼纱窗漫射进来,将整间厅堂笼在一片蜜色中。北墙整面紫檀多宝阁上,苏州缂丝卷轴与汝窑天青釉瓶错落陈列。旁边悬一幅《枇杷山鸟图》,竟是绣品,用线如毫毛之细,活灵活现有弄羽之趣,让他倏地想起在周知微房中看到的那幅未完成的《枇杷绣羽图》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但以他外行眼光品来,似乎周知微的巧技更胜一筹。
等了约莫一盏茶,外面传来脚步。伙计引路开门,一瘦瘦矮矮的华服男子迈了进来。风吹三口倒,愁容添上喜眉梢。
手里拿着徐绮那方帕子像认亲一样,可一见到徐绮又冷了一半,疑问道:“吕三娘的金盘叠针绝技!她手伤后就再也没见如此精工巧技了!怎么会……敢问姑娘是她什么人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