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噗嗤!”也不知是哪个角落先没忍住,一声笑喷了出来。
“真敢啊,空口白话……”
“连这都编?”
“也不掂量下白怀瑾是什么人?”
“啧,乡下来的眼界就是窄……”
那讥笑声汇成一锅滚烫的热油,毫不留情地泼洒在柳红绡身上。
她死死低着头,鬓角一缕汗湿的碎发粘在腮边,狼狈不堪。
脸颊火烧火燎,滚烫中又透着麻木。
白怀瑾那刻薄的言语,白佳慧那促狭的笑容,周围无数张写满鄙夷的脸孔……在眼前扭曲旋转,铺天盖地要将她淹没。
完了,什么都完了。
她的脸面,她苦心在侯府维持的那点刚站稳的根基,她在这群世家子弟眼中仅存的一丝体面,都被刚才那几句毫不留情的话撕了个粉碎。
就在这满堂几乎一边倒的讥笑中,一道清亮而带着怒意的女声陡地劈开喧哗:“够了!”
柳红绡浑身一震,茫然地抬起头,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。
黎闵柔不知何时已经站起。
她身姿挺拔,柳眉倒竖,脸上带着凛然的正气。
“你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黎闵柔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那些还在窃笑的同窗,声音拔高了八度,“一个姑娘家,被你们这般当众戏弄作践,就那般有趣?”
她的视线直直落在柳红绡那布满泪痕的脸上,眼中流露出心痛,“红绡妹妹才回府多久?府里外头都还没摸清呢!有些事弄岔了也是有的。你们一个个自诩知礼明义,心思敞亮,就是这样待新来的同窗?仗着人多势众,就可着劲地踩一脚?”
她的声音铿锵有力,每一个质问都掷地有声,硬是将那些嗡嗡的嘲讽都暂时按捺了下去。
几个刚才笑得太过的女学生被她锋利的目光一扫,都有些讪讪地别开了脸。
学堂里再次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。
这份寂静与方才针对柳红绡的嘲弄不同,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。
有明白人眼中闪过思量,黎闵柔家里是户部实职,与靖安侯府没什么私交,更与柳红绡无亲无故,她此刻仗义执言,真为了公道?
还是说……
那目光又不动声色地掠过舒南笙。
舒南笙的侯府千金身份虽被褫夺,但她在书院的声望,尤其是在先生心中的分量,可并未减弱半分。
黎闵柔平日里对舒南笙那股子拈酸吃醋的味道,明眼人又不是瞎子。
眼下借这柳红绡失势的机会,既能踩一脚舒南笙,又能趁机笼络这个新归府的侯府真千金?
柳红绡哪里懂得这些瞬间流转的心思。
泪水汹涌而出,嘴唇颤抖着,看向黎闵柔的眼中,盛满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激。
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。
黎闵柔脸上那副义正词严的表情未变分毫。
她甚至还对着柳红绡微微颔首,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,仿佛盛满了真心实意的痛惜。
“妹妹莫哭了,”她放柔了声音,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柔软的丝帕,几步走过去,作势要为柳红绡擦拭泪水,姿态温柔极了,“为这些个人伤心,不值当的。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倾身过去。
在黎闵柔倾身递帕,手臂恰好挡住其他人窥探角度的瞬间,她的嘴唇几乎贴在柳红绡耳畔。那声音压得极低,快得只剩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息擦过柳红绡耳廓:
“…蠢货。…丢尽侯府颜面…”
柳红绡的呜咽骤然卡在喉咙里。
脸上那感激涕零的表情瞬间僵住。
黎闵柔已经若无其事地直起身,将那方丝帕塞进柳红绡僵硬的手里。
她甚至还伸手,隔着衣衫碰了碰柳红绡颤抖得如同秋风中落叶的肩膀。
“好生歇歇,”黎闵柔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,“莫要理会她们。这书院,也不是谁嗓门大、谁人多就占着理的。”
柳红绡捏着那块丝帕,只觉得那香气直冲鼻腔,熏得她想吐。
四肢已冰冷麻木,连呼吸都艰难起来。
方才那种想立刻消失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,比之前更猛烈更绝望。
“啧…好戏真是一出接一出……”有人发出了极低的咕哝,带着一种厌烦的意味。
白佳慧一直倚在窗边,冷眼旁观着黎闵柔这一番唱念做打,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。
待看到黎闵柔假惺惺的把帕子塞到柳红绡手中时,她终于无聊地撇了撇嘴。
伸手探向白怀瑾留在窗框上的食盒,啪嗒一声掀开精致的卡扣。
一股甜香立刻溢了出来。
她没再看里面那群心思各异的人一眼,目光落在了舒南笙身上。
“南笙姐姐,”白佳慧清脆地唤了一声,一手托着食盒底,另一手从里面拈出一块做成玲珑如意形状洒满细糖粉的糕点,递了过去,“喏,尝尝?我哥新寻的点心师傅做的,甜得很!”
舒南笙的目光在那块精致的糕点上微微一落,随即抬眼看向白佳慧,脸上没有过多表情,只笑着摇了下头。
白佳慧看了看手中的糕点,又看了看舒南笙,耸耸肩,转手就把那如意糕塞进了自己嘴里,腮帮子立刻鼓囊起来。
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,大约是嫌弃那点心过分的甜腻,又随手挑挑拣拣,开始招呼周围几个交好的女伴。
“欸,接着!”她随手将几个小巧的点心抛给旁边伸过来的手。
白佳慧嚼着点心,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渐深的暮色。
远处,被晚霞映红的云层一层层堆叠起来,如同泼翻了胭脂的棉花,带着一种凝滞的压抑感。
天光透过学堂轩窗,落在光洁的楠木案几上,映着一室少年男女刻意压低的私语和书页摩擦的沙沙声。
舒南笙端正地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,指尖捻着狼毫,专注地将先生布置的释义誊写在细腻的宣纸上。
墨色匀停,字迹清雅。
一旁,薛云霜支着脑袋,百无聊赖地用笔杆戳砚台里的残墨玩,眼睛不时贼兮兮地瞟向门口。
就在这略显慵懒的沉闷中,学堂那扇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无声地推开。
门口的少年身形挺拔如修竹,一袭看似寻常的青灰色圆领襕衫,用料却是寸缕寸金的顶品潞绸,唯有腰悬的那枚羊脂白玉环佩在晃动间泄出温润的宝光。
他踏步入内,步履沉稳得不带一丝声响,仿佛连脚下尘埃都不忍惊扰。